我的父亲

父亲已经故去五年了， 突然想记录一下。



他时常在饭桌上分享他上学时的光辉事迹，以此来激励我们姐弟好好读书。



他是 60 年代生的人，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离现在有些过于遥远了。他很不幸地生在那个年代，从小艰苦地生活着，经历了整个动荡时期，又很幸运的在毕业那年赶上课改变命运的首班车。



但命运终究是残酷的，他是 79 届的高考生，那时候上大学太难了，作为欠发达地区相对落后的县内的普通乡镇中学的年级前几名，他没能考上大学改变命运，然后做了如今看来最差的选择：回家继承几亩农田，这一干就是 40 年。



他很能干，种水稻种小麦种五谷杂粮种水果蔬菜，学了几年木工后独当一面给人做木活，后来又学了瓦匠，盖房做门窗桌椅装修当路工甚至还下过矿，家里的大小物事从桌椅板凳到自行车拖拉机没有他不会修的，甚至还会排线接线，新房装修的电路全是他一手安排的。他没有外出打工过，全靠在农村务农之余的零敲碎打，供养了我们姐弟两个大学生，其中的艰辛难以想象他却从未抱怨辛苦。



也许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从小学习优秀但最终没能读上大学，所以我能感受到我初中不好好读书去打游戏被老师叫家长的时候他的愤怒，也能体会到我初三改邪归正霸榜第一一整年中考结束老师集体到家庆贺时他的喜悦和自豪。



很庆幸我高中也还争气，赶上了好时代，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勉强算是光耀门楣了。我和他人生的巅峰时刻很可能就是我高考后的那个夏天，十里八乡谁都知道他家出了个县状元。我也感觉我真是太厉害了，上了名校，我天真的以为往后的人生一定是轻而易举的，我能很快挣很多钱，给父母接到城里改善生活。



人长大了都是离家越来越远的，从上大学开始，我回家的频率越来越低。几年下来我对城市的生活从惶恐陌生到逐渐熟悉到乐不思蜀，工作以后更是少有回家的机会，偶尔回去一次，看到父母头发越来越白脸上的褶子越来越深，慢慢不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了。



我也没能轻而易举的挣很多钱，我甚至自己买房都要东拼西凑借贷款，所以也根本不能把父母接到城里改善他们的生活。



也许我自己无意识的在逃避，不愿意面对父母逐渐年迈衰老的现实，所以总是对回老家有些抵触，与父母见面的时间很少很少。我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努力攒钱希望在这个大城市立足，对一些风险也缺乏警觉，所以听闻父亲脑梗住院消息时第一时间甚至没有明白问题的严重性。身为子女我真的太不称职了，其实在那之前的几天我跟父亲通电话时他就描述过晕厥的现象，我们都只以为是颈椎不好引起的，完全没有引起重视，等到再次病发时已经积重难返了。我甚至再也没有机会听他说一句话。



在病房陪护时看到他打着点滴插着气管身上接满各种传感器的线，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还能听到我说话，可他除了流泪再也没法用更多的方式回应我了。我尝试给他笔让他写出来，可惜他的手已经不太受控制，没法写出他那一手漂亮的字来了。



有人说亲人的去世不是一场雷霆暴雨，是润物无声的连绵阴雨，确实是这样，至今难免睹物思人触景生情。



疯狂动物城说人真的逝去是世上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我想也许这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至少我会永远记得他，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不知那时是否有机会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