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归途中的晚霞

当飞机上空升起时，心头那点因为旅途将尽而生出的空落，混杂着对延误的无端烦躁，像一团湿漉漉的棉絮，堵得人闷闷不通。

然而，人世间的妙处，往往在于它的不期而遇。在一个恰到好处的高度。老天爷像是特意扫除了一切障碍，偌大一片苍穹，澄澈如洗，几乎连一丝浮云的皱褶都没有。我就这么拥有了一整片毫无遮拦的视野，仿佛全世界的好景色，都毫无保留地，慷慨地铺陈在我面前。远方的天际，像是一块融化的琥珀糖，正缓缓地晕开，从边缘最浓的金黄，逐渐过渡到暖融的、少女脸颊般的粉橙，再高些，是淡然的、掺了水的青紫色。这色彩太柔和，太浩瀚，让你觉得任何画家的调色盘在它面前都显得局促。

那轮落日也卸下了白日的威严和灼热，饱满而温柔，成了一个完美的、红彤彤的溏心蛋。它就那么巧，悬垂在飞机的右翼翼尖，随着飞机的平稳滑行，像是系在上面的一盏古老的纸灯笼，温暖却不烫人。机翼时而微微颤动，它也跟着上下轻晃，那光线便流淌开来，给闪着金属寒光的翅膀渡上了一层融融的暖意。那一瞬间，什么晚点的牢骚，什么归途的疲惫，就那么轻易地，被这悬挂在万米高空的巨大温柔一下抚平了，冲淡了，彻底融化在了那片无边的霞光里。

我把脸颊贴在冰凉的舷窗玻璃上，窗外的宏大与机舱内的静谧形成了绝妙的对照。飞机匀速飞行的嗡鸣，此刻听来如同一支悠远的催眠曲。我就那么看着，贪婪地看着那盏灯笼，看着它怎样缓慢地、郑重地、一寸一分地，吻别长空，沉入我们脚下那个模糊的尘世。我无端地想起许多年前坐过的一趟火车。那时候也是黄昏，火车“哐当、哐当”地驶过无边的田野，窗外的电线杆子一根根后退，太阳就那样挂在远山，一点点下落。车厢里吵闹的人，打牌的，聊天的，啃瓜子的，都在那一刻魔咒般地静了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为这一场郑重的告别而屏住了呼吸。

此刻，在高空中无声滑翔的我，也同样失语。好像一开口，就会惊扰了这场天地间静穆的仪式。我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当那最后的、柔媚的一角红光也彻底隐没后，天边唯余一抹绚烂之后的余烬——瑰丽的晚紫。我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心无比地熨帖和平静。